vivian

狗血文爱好及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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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猫

几年前写的一篇文 

每个故事都有相似的开头,却在结束时南辕北辙。

1.

我是一只猫,我叫狗狗。天知道古怪的主人这个古怪的想法。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每个故事都很相似,但总有一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转折。如同我的流浪时代的结束。我是说我遇见他。

我的主人,我其实并不这么叫他,我叫他秦雨淮。喵喵两声,他自然听不出来。也许我应该喵三声,但那并没有区别。他是和我不同的存在。我有时候无法理解他的生活,但从没有打算离开过他,虽然他发起脾气来相当吓人。我想一只猫也有选择的权利,我选择了他,而他对此,一无所知。我喜欢这种感觉,仿佛看见黑夜降临,有星光透过窗帷映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圈。

我遇见他的那年,是一个雨夜,我不喜欢雨,我喜欢阳光灿烂。但总有下雨的时刻,就像白天黑夜那样轮流交替,大自然的规则,我无法改变。秦雨淮是我命中的贵人,我想。因为遇见他的后半夜,雨就停了。我躲在屋檐下,停歇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响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他那天回来的很晚,也许不应该用回来那个词,我只是借他的屋檐暂避雨水的过客。他摸索钥匙时差点踩到我的尾巴,我就慌不择路的窜了起来,多年的流浪意识让我对潜在的危险过分的敏感。路灯下他的动作有片刻的停留,表情凝滞,我像打量任何一个途经身边的路人一样打量了他一眼,路灯的光在雨夜像是一个微醺的酗酒者,跌跌撞撞。我未能完全看清他的轮廓,只对他的那双看起来有些忧郁的眼睛有所印象。日后我想起那种感觉,也许称不上忧郁,但相差不远,是一种略带颓废的神色。我掉转头准备离开。身后响起一阵开门的声音,随后灯光大亮,从门前照出老远,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影正沐浴在清亮的灯光中,地上湿漉漉的反射着光,显得格外清冷。其时不过九月,初秋而已。我听到身后一阵叫唤,口齿不清,我知道是在叫我,但并不打算回头,我不习惯有人的房舍,尤其是现在这样房门大开。

随后就被用手抓了脖颈慢慢提起,他做事向来如此直接了当,我后来渐渐了解。我喵呜了几句,知道他并无恶意,也就眯起眼睛随他。他的房子真大,不适合一个人居住,我环顾四周后得出这一个结论。他拎着我又回到门口转了一圈,终于在墙上的信箱里抽出一份报纸在地上铺了好几层才将我放在报纸上。那些报纸油墨味真重,我在报纸上跺了跺脚。他说别乱动,像是知道我听得懂,但他至始至终听不懂我的。我想我是一只特殊的猫,但他也不是常人。

他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担任助教,早出晚归。开一辆银灰色的别克商务。家离学校不远。这种职业和他的生活方式明显不符,微薄的薪水完全不足以支付房屋的费用,即便是分期贷款方式,我猜想这栋房子大概继承于他的家人。

工作以外,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既不跟同事朋友去买醉,也不出入电影院等消遣时光的场合,不过后来我想一个人去看电影,倒还真不如在床上大睡一场。

那晚他给我从冰箱里找了条鱼,拿微波炉热了,放在平常的瓷碗里,置于我面前。我好几天没吃过一条如此完整的鱼了,我很高兴这条鱼身材够壮实,足够我饱餐一顿的。吃鱼期间,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偶尔转过脑袋看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喵呜两句以示谢意,他的眼睛真好看,我边吃鱼边想,人只有吃饱了才能思考,猫也一样,所以在我解决鱼之后,我的精神活动开始焕发,我有心观察这个好心的男子,以便日后若是在路上遇见还能打声招呼,我不喜欢吃白食。他的头发乌黑,没有刻意整理过的发型,眉形自然往上挑,标准的剑眉。眼眸也乌黑,中间像是汪了一潭水,波光粼粼的。鼻梁直而挺,架起镜框来应该十分得体,嘴唇微微抿着,看不出心情。他垂眼看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睫毛顺着眼皮下垂,仿佛一阵清风,吹起一片轻盈的羽毛。

此后一连数日,我都在他的门前徘徊,他并没有收留我的意思。但仍会拿鱼喂我,偶尔跟我说说学校里的事,我知道他工作很忙,没有功夫照顾一只猫,又或者,他有洁癖,所以我不轻易进屋,他也不勉强。我也并非留于此地不可,反正一只猫总有去处,尤其是对于一只流浪猫来讲,一直不停的行走才是生存之道。

一星期之后,我打算吃完最后一条鱼正式跟他告别,当然我那些正式不过的语言在他听来并无分别。但那天我等他直至半夜,就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晚,也是这样的时刻。这次他喝得烂醉如泥,车里面还有一个人,他下车后那辆车就扬长而去。他拿钥匙对了半天锁孔,最后身子贴着门滑下去,倒在地上睡着了,无论我如何抓挠他的衣服,触碰他的手掌,他都毫无反应。他睡着的时候犹皱着眉头,如同醒着时候一般。我不知道他烦恼些什么,我想应该和我无关。我把离开的计划推迟到明天一早,我不能说走就走,显得我不近人情,但其实,一只猫确实不需要。挨着他也陷入了睡眠。梦中有好多好多的鱼,今晚肚子着实太饿。第二天他醒得比我早,身子一动就把我惊醒了,我开始自顾自梳洗一番,他仍余醉未醒,朦朦胧胧的,脸上的红晕已经消散,甚至有些发白。 

后来就阴差阳错的住在一起,他没有明确表示过这个意愿,但他开始叫我狗狗,也许他天性爱狗,却无故碰到我。他仍旧早出晚归,安安静静,休息天的时候就窝在沙发里看碟,都是些很古老的电影,好像一个个回忆,卧室里缭绕香烟的气氛。他不常接近我,也不甚喜欢别人,我是说别猫接近他。他习惯一个人的日子。看的兴起时,会自言自语跟着对白念上一段,很入戏,我觉得容易入戏的人大多敏感。

但他作风随意,其实也并非没有朋友,隔三差五来的那位,叫古越,两人都客客气气的,但交情匪浅,也许平淡才能长久。秦雨淮一个人的时候常喝咖啡,速溶的或是特意研磨咖啡豆煮出来的,看时间许可,或是心情。古越一来,两人就常常喝酒,两人的酒量不相上下,秦雨淮的酒量不错,所以我依然不清楚那天晚上他为何醉成那样。喝的半醉,说些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我很喜欢听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虽然不是完全理解。古越比起秦雨淮来,开朗许多,笑起来阳光灿烂,我说过我喜欢阳光多过雨天,但若是喝醉酒,就判若两人,秦雨淮的嗓门差点被隔壁邻居报警,而古越,靠在一边,半死不活的样子像是有心事。

摔了一个杯子,客厅里灯光敞亮,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眯起眼睛瞧着陷在沙发里的秦雨淮,古越的杯子打碎了,正起身在柜子里另找一个,他看起来对这所房子熟门熟路的。然后就听到古老的钟敲了整十二下,时钟造型怪异,像是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古物,但走时尚准。原来我已经迷糊了两个钟头,期间发生何事,我一概不知。睡眼惺忪时看见秦雨淮对杯子碎裂的声音毫不在意,他穿一件蓝绿色的T恤,领口开得过大,很居家的风格,胸口处有红酒渍。窝在沙发里仿佛已经入睡。古越在一边自斟,红酒刚倒进杯里发出碰撞的咕咚声,闷闷作响。一手端了杯子一边找沙发上的空隙落座。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古越扬言。

你再打碎一只杯子,也许,我就听见了。秦雨淮仍未睁眼。

你起来。古越用另一只手拉他起来,秦雨淮一动不动,睡死了似的。

耍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古越的手放下来,倒了一大口酒,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了。

秦雨淮转了个身,背对着古越面壁而睡。

我后来间隙听到一些信息,拼凑出对古越大致的印象。他是一所游戏软件开发公司的总裁,平时日理万机,与社会各界人员打交道,性情随和,年轻有为,社会上颇有威望,但更多的是对他本人家庭背景的忌惮,闲言碎语,不绝于耳。他一概置之不理,我行我素。

与秦雨淮相识于一次公司酒会。当时秦雨淮身着连帽的套头卫衣,外搭一件略显正式的呢子西装,打扮保守,既无人找他寒暄,他也不习惯与人攀谈,大厅的灯光富丽堂皇,他坐在靠窗的一角,吃东西,偶尔向门口张望。对食物心不在焉,目光四顾,周转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这位……先生。你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或者合作商吧。有人来,自觉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友好而直接,毫不避讳。当晚古越身着黑色暗纹西装,剪裁得当,很显身材,尽优雅之型,一米八多的个子,配一双棕色复古牛筋底的系带皮鞋。走在酒店为彰显用心,从门口铺至楼梯的红毯上,悄无声息。

我叫秦雨淮。他自报姓名,显得郑重其事。我在等人。

不是在等我吧。古越渐露本性。两人不过一面之缘,他却没来由的觉得亲切。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无从说起。

秦雨淮等的人一直没来,临别时古越问你到底等谁呢。

周菲菲。

最近和古越绯闻传得轰轰烈烈的那位周氏千金。同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门当户对。古越本来想说那些传言全是空穴来风,但犹豫中又觉得无风不起浪,自己也并非没有对她表示过好感,于是缄口不语。

秦雨淮斟酌其词。她说今晚给我答案。

古越送他至门口,夜里的风扑面而来,有些冷。他忽然想送秦雨淮回家。酒后驾驶,总归不太好。

一见如故,也许该这么形容,古越始终觉得自己对他既不存在歉意也没有非分之想。单纯的觉得是个可以交往的对象,对象一词也单纯的很。

2.

喂,白豆腐。要睡回房去。古越叫他白豆腐,我一时转不过弯来,秦雨淮名字里没有一个字与白豆腐有关系,不过既然秦雨淮可以叫我狗狗,古越叫他白豆腐自然也不为过。听起来与众不同。古越却偏偏要叫我狗妹,渐渐带的秦雨淮也叫我狗妹,他本该坚持己见,狗妹,听起来像脏话。我冲古越表示异议,古越乐呵呵的说你看它也很喜欢,古越做人相当自信,说一不二,很有老板的样子,虽然经常嘻嘻哈哈,但绝不耽误正事。比如秦雨淮的事。他总是牵挂心上,有时候未免琐碎繁芜,杞人忧天。

我去洗澡,你自便。秦雨淮从沙发上坐起来,径自走进浴室。随后水声四起,响了好大一会儿,我几乎合眼入睡,古越继续喝酒。

秦雨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换了件灰色的条纹睡衣出来,我似乎看见他长而不翘的睫毛上氤氲着水汽,勉力睁眼。

你还不走?

秦雨淮。你到底要怎样,大半夜的轰人,我是不是你朋友。

当然。秦雨淮继续擦他半干的头发。但是你明天不是有工作,大忙人。

明日事明日议,我醉了,先睡。古越直挺挺的倒在刚才秦雨淮躺过的沙发上,沙发犹留有凹陷下去的印子。

晚安。秦雨淮十分温和的答了一句。转身走进卧室,我跟了过去,他随手关门,没有注意到我。他有时候会说乖,到外面去,有时候索性直接用手把我请出去。但如果我几次三番溜进去,他也会妥协。他不是个特别固执的人,顺其自然。

熄了灯,卧室里显得冷清。我团成一团趴在地毯上,旁边零落散着一些书,专业书籍,秦雨淮有时候睡不着用它来打发时间。窗帘拉得密实,窗外的月光被完全隔离,黑漆漆的,幽静而纵深的夜。床头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走动的声响,像是唯一的生命。睡不多久,听见秦雨淮拖鞋的踢踏声,在空落落的夜里清晰异常。过去偶尔失眠时也会这样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在卧室通往客厅的走廊上响起一种持久不息的响动,我常侧耳倾听,像时钟的钟摆,在固定的时刻有所应答。我常等不及他回房又睡过去。

这次没多久又听到他的嗓音,隔着房门传来,古越看似半醉半醒,被秦雨淮一路扶着,走廊的灯光斜射进卧室,卧室里仍是漆黑一片。两人摸黑就床,各占一边的位置,秦雨淮扯了被子,把表面印有奇怪文字的羊绒毯子留给古越。我蹭了蹭脚下的地毯,觉得那是同一种材质,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的阖上眼。古越一着床就睡。秦雨淮转了几次身渐渐也没了动静。

第二天一早,秦雨淮整装后把古越推醒。我去上班,早饭自己解决。钥匙放在老地方。

绝口不提昨晚的事。

3.

那晚酒会之后,周菲菲在酒吧里找到秦雨淮,酒吧名字叫Family,周菲菲熟悉那儿,秦雨淮更熟悉。他兼职酒吧歌手。也许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业,但从不特殊对待,好像不曾把它当成一份正当职业,就好像所有职业,往往和梦想无关。

古越再次见到他,由周菲菲带领着,在一片流离的蓝色灯光下,他看到他将话筒轻抵嘴唇,目光放得遥远,他唱齐秦的《外面的世界》,不知是因为当晚饮酒过度,嗓子沙哑,情绪泛滥。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

他穿着一件洗白的牛仔外套,眉目低垂,唇齿间流泻一些古越不忍称之为音符的东西。

古越对周菲菲说,谢谢你带我来。之前你一直问我是什么阻碍了我们之间感情的进展,现在你看到了,希望你能理解。

她曾被秦雨淮的情绪打动,她说,总有一天,你会厌烦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古越,你更需要世俗的东西,世俗的感情。

也许吧,但不是现在,古越嘴边噙笑,目不转睛看着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秦雨淮,他被他吸引,此时此刻。感情没有未来可言。

秦雨淮唱完一曲,古越鼓掌太大声,引得众人侧目。秦雨淮显得不太好意思,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周菲菲身上,周菲菲站在古越身后。淡妆,直发,职业套装。平底鱼嘴船式淑女鞋。Tiffany香水味,以茉莉和玫瑰为主,混合森林的基调。她整个人在秦雨淮眼里,一直呈现干练独立的形象,直到她说分手,也不过只言片语。秦雨淮在点烟之前,出了好一会神,然后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烧了一半的烟蒂揿灭在玻璃茶几的表面,留下一圈被火熏黑的斑,好似一个句点。说我们还是朋友吧。他喜欢事情留有余地,然后把感情分得清清楚楚,把她的号码存至朋友一栏。一些在古越看来多此一举的事,他总是做得不厌其烦。

4.

秦雨淮下楼后又折回来,推开房门,手里的钥匙相互碰撞发出仓朗的声响。他半个身子探进屋里,古越正拉开窗帘,满屋子的阳光,斑驳的光点滚落在床单上。

别忘了给狗妹弄点吃的,它不喜欢吃猫粮。

这种事说过一遍就够了。古越愤愤然,我知道他心里倒不是嫌秦雨淮麻烦,不过我也没办法,习惯而已,流浪的时候吃惯鱼骨头喝惯鱼汤,零食一般的猫粮嚼着没劲。

怕你忘了。秦雨淮嘴角微微一勾。

等一下。我就知道古越一定会拉住他,就像每次他走我总要在他身后磨蹭好久。

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没想到他对古越的答话跟对我的竟一字不差,我想这大概是他拒绝人的方式,连同拒绝猫也一样。彬彬有礼,但也教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他虽这么说,但并没有走,而是倚着门框看着我。我知道他虽然在看我,但心思又不知辗转在何处。

你不生气了。古越的语气带着喜悦和不确定。

我生什么气。

你这么说就是还在生气。我都说了……

朋友嘛,我知道。就像我跟你。

是,是……古越连答两个是字,好像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卡了鱼刺儿似的。

古越,其实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

秦雨淮蹲下身子捋我背上的毛,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宽大,有深而交错的掌纹。

你不必事事向我交代。好像,我是你的谁。秦雨淮说完这句话就下了楼,古越于是就没有回答的机会,不久传来大门合上的碰撞声。古越面朝着窗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走吧,吃鱼去。他冲我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眼睛弯弯像两枚新月。古越可以把情绪收拾的很好,天生是个乐观积极的人,有感染人的力量。我想秦雨淮和他呆在一起,多少会更快乐些。秦雨淮也并非不快乐,但开怀大笑的时候甚少,多数时候都是闷闷的,说话做事条理分明,只是不活跃。是个沉稳的人,常以老人自居,相对于他的年纪,我想他还可以更蓬勃一点,做些年轻人乐意的事,泡吧,唱歌,彻夜不归。但他闲暇时总是喜欢宅在家里,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闷着头看他专业方面的书籍。忘乎所以,他太认真,我不知道从某方面来说,是好是坏。所幸古越乐意奉陪,插科打诨的,也不寂寞。但他工作毕竟很忙,所以有时候秦雨淮合上厚厚的工具书对我叨叨半天的时候,我想他大概是想他了。

5.

后来秦雨淮将出唱片。很多事都始料未及。就像我以为他俩会一直以朋友的名义相处下去,平平静静。像一阵急雨,豁开一个口,惊起池中锦鲤,摇头摆尾,穿梭在乱蓬蓬的水草中央。熠熠生辉,同时丛生嫌隙。

古越说白豆腐不是这样的人。

你说谁。周菲菲皱眉。

秦雨淮。

我没这么说过。追求梦想天经地义。

古越无话可说了。他不了解他。

周菲菲又说,他需要唱歌的机会,而我需要你,各取所需。

古越去找秦雨淮,秦雨淮闭门不见,古越撞击大门,刺耳的音量传到屋里,我趴在秦雨淮脚边,他把耳机摘下来,挂在电脑的显示器上。看显示器上变换待机时的各式图案,看得入神。敲门声断断续续,又听古越说你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几分钟之后门外果然拉响一阵警笛的呜叫声。

秦雨淮拉开门,古越正跟一**涉。

他俩拿彼此没有办法。

无聊。秦雨淮在古越进门后丢给他两个字。

古越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跟秦雨淮交流,憋了一路,见了面,反而开不了口。好像秦雨淮的两个字把他的所有兴致都打消了似的,他觉得也没劲。想转头就走,显得自己多巴着他似的。顿住脚步挪不开,秦雨淮已走回电脑桌面前去了,他在忙着选定最后唱片的形式风格。

白豆腐。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听起来又觉得,像是被蹂躏过的复写纸,似是而非。古越继续说,好像也不在意秦雨淮是不是在听。

其实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作为朋友。

什么。秦雨淮抬了下头,不是很明白。

我以为你并不会在意唱片这种事。我以为你只是想唱好歌。古越有些激动。

秦雨淮说,人在没有能力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总表现的满不在乎。

是吗。古越干涩的应了一句。

是。秦雨淮肯定作答。我需要实质性的东西来证明我自己。

用这种方式?古越反问一句,语气因失望而显得锋利。

如果我说不在乎什么方式,你是不是会更失望。但事实上,离开你,和离开她,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的生活,并不会因此改变。秦雨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也没离开过电脑显示屏,他紧张而忙碌。无暇顾及古越。

但我分明看到在古越摔门而去的时候,秦雨淮那惶乱无措的眼神。

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如常。我想他应该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我呆一块,如果录制唱片不会太忙的话。古越最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功夫过来。我琢磨着带秦雨淮出门转转,毕竟作为一只有多年流浪经验的猫,室外对我有莫名的吸引力。就像云朵吸引风,大海吸引雨水,那样自然而然。

7.

唱片发行异常顺利。市场上推出时以周氏企业千金伯乐识人的噱头,对秦雨淮的出身背景,经历学识只字不提。以酒吧歌手的过去割裂,正式混迹娱乐圈。营造身份不明,异军突起的神秘色彩。很快作为周菲菲前男友的信息成为八卦杂志的头条,风头掩过古越作为暧昧对象的各种猜测。幕后似乎有一双推手,秦雨淮从单纯录歌开始,生命轨迹就小小得开了一个岔口。他最终和周菲菲纠缠在一起,两人之间已毫无温情可言。彼此间心知肚明,外界揣度再三,愈不了解的愈乐意茶余饭后说起,个个都以过来人的口吻,唏嘘娱乐圈的爱情。

古越成为看客,风平浪静,看秦雨淮在那里泥足深陷。他要如此义无反顾的向着那条道上行进,古越没有不成全他的理由。他买过一张他的唱片,觉得布景刻意,封面做作。审美观千差万别,夸张的造型过度消耗他本身的内在讯息。他适合做清爽简洁的设计,古越不由得想起酒吧里他落寞的眼神,在这些浮夸的包装之下,荡然无存。古越在签署公司合作协议时,生出挤身娱乐圈的念头,游戏公司与电视剧制作合作的例子,近几年层出不穷。无论他承不承认,他希望秦雨淮的命运,有一天可以交到他手上。娱乐圈的命运就像齿轮开始运转,环环相扣。

8.

秦雨淮的生活作息被打乱,他辞去教师职业,一心扑在歌唱事业上,仿佛他的人生才刚开启,麻烦就接踵而来。周菲菲急于同他撇清关系,他又莫名陷入与同公司艺人关系暧昧的绯闻中。唱片大卖,口碑不见好,各种不利言辞充盈其耳。而他持漠不关心的态度,直到记者围堵,话筒阻碍视线,他才试图去解释如今局面。古越偶然在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秦雨淮澄清绯闻的报道,有愈抹愈黑之嫌。娱记玩转文字游戏,穷追不舍,他懒于应答。终于闹到不欢而散。

秦雨淮抽更多的烟,一个人喝酒。长时间练习歌唱技巧,发音,吐字,气息转圜。疲累时倒头便睡,半夜三更时惊醒,喝从冰箱里取出的大瓶装矿泉水,用冷水浣面,直至完全清醒。播放各类唱片至天明,那些歌手多久负盛名,也有平生只出过一次唱片就销声匿迹的。歌词来自各五湖四海,有异域他乡的情调,悠扬或顿挫。

白天呼呼而睡,醒来时致电外卖,把鱼扒拉到我的食碗里,看着我把鱼骨头也吞食干净。

9.

近日秦雨淮开始频繁外出,寻就近的公园,书店,咖啡馆。带上我,四处溜达,像是无所事事的闲人,但事实显然不是,他的下一张唱片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日夜颠倒,不可开交。但他抓紧任何一次空隙,游荡。仿佛事不关己。接着第一张唱片的声势,又着意推陈出新,唱片的期待值稳居同期歌手排行榜榜首。我以为日子即使回不到从前,也会以崭新的面目铺陈开来,我们踱步在公园小路上,沐浴阳光的暖意。后来我终于理解梦想是种什么东西,就像水中的泡沫,梦中的鱼。以及古越的笑容,稍纵即逝。我想所有美好都类似,没有常态。月成缺,花开败,就像天要下雨。我以前没有注意到s城的雨水真不少。

我对那天记忆犹新,我几乎不在下雨天出门,但那时我意识到秦雨淮需要独处的空间,又或者我想顺便重复一下过去风餐露宿的日子。作为纪念或者告别。

当天我披着一身雨水回来的时候马上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男士香水味。我知道秦雨淮在家没有用香水的习惯。房间门半掩着,厚重的窗帘层层叠叠,光线偏暗,木地板上衣物凌乱,粗重的呼吸声,夹杂很轻微的男子的声音。如同窃窃私语。我听到古越的嗓音觉得诧异。他换了香水的品种,与过去告别,最终不能够。三个月的时间,他没有踏入这所房子半步,间隔不算短,已足够摒弃一种嗅觉的习惯。凭借熹微的光线,我看到秦雨淮裸露的背部,在古越的胸口,以一种谨慎而戒备的姿态。古越试着用手臂去圈起对方的身体。秦雨淮纹丝不动,形成僵持的状态。我在门外徘徊数步,听古越说我清楚你现在的处境。要么另择他就,要么无止境的等下去。我是一个商人,我了解游戏规则。

秦雨淮默不作声,我后来明白古越所指为何。秦雨淮的唱片被搁置,无限延期。公司另有打算,一个叫陈意的小男生刚签入公司,受到百般优待,男生眉目清秀,性格讨喜,见着工作人员,露出无害笑容,小虎牙若隐若现。

古越又说,如果你想离开,违约金的事我来解决。古越的手指缓缓梳理秦雨淮的头发。

这算什么。报酬?你还是那么慷慨。在圈子里,上一次床的价位远不及这个数,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对我的兴趣,是我唯一的资本。

古越用劲把他的身体扳过来,正面相对。我看到秦雨淮脸上的神情,睫毛挡住了部分视线,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没有那么无助,反而给人冷漠寡情的概念。

你真是这么想。古越说,你把我当成谁。秦雨淮,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对你的兴趣的确是你目前来说最可靠的资本。过分的清高对你没有好处。

试着妥协,你不必开口,只要你不拒绝,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比你想要的更多。古越说出这种话,诚诚恳恳,我知道这是他的底线,犹如商业谈判时双方预算商榷郑重叙述,以求圆满互惠。古越那天走时天还在下着雨,阴沉沉的天面对大地袒露心事。感情或者理智太过赤裸总不免销解答案,万物都在追求平衡,只有感情,极端的以人心为起点,企图达到另一个人的心,若是接受失败,则没有回旋的余地,所谓的豁然开朗,明了色空,不过是剥夺了人心之后作为报酬的安慰。

秦雨淮在古越走之前,紧紧的拥抱了他。古越已着装整齐。

好了,他说。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们这算不算和解。

秦雨淮只是抱着他,不言不语,也不放手。古越由他抱着,抬头望窗外。隔着窗帘根本望不见什么,我想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姿势。就像我曾经仔细的观察街上市贩手中的鱼缸,里面长满水草,金鱼颜色绚丽,永远睁着眼睛,看外面的世界,也在看我,匆匆一瞥。雨声淅沥奏响,古越走后,香水味逐渐消失。秦雨淮躺到天色渐暗,匆匆穿衣,起床。随后为我预备猫粮,足够一星期的分量,大碟的清水。收拾行李打算外出,整理衣物时把古越不慎遗留的领带夹和衬衣衣袖上的木制钮扣收入箱子内侧袋中。离开时看我一眼说,我很快回来。锁了门,窗户留有缝隙。我没有试图挽留,他安排好一切,没有变更的可能,我愿意接受所有意外。几日后我如期等到古越,这是他们约好的时间,正如当初周菲菲承诺给秦雨淮答案,然后消失不见。我很想告诉他我在等秦雨淮回来,但最后,我还是跟古越一起离开了这幢过于空旷的房子。因为他说他可以陪我一起等。我始终都无法理解秦雨淮突然的离开,我只是接受。

10.

秦雨淮不知去向,一个多月杳无音信。古越通过他的各种人脉关系打听秦雨淮的下落,无果。古越多次喝得醉醺醺的,被人送回来。他同那个人关系暧昧,又或者是那人一厢情愿。但古越无法拒绝,他不笑的时候和秦雨淮太像,年轻,不谙世事。他和古越的关系偏离沉重,彼此坦白不拘承诺。他叫陈意。

他常在清晨薄雾时分离开,古越不作挽留。秦雨淮在某日的凌晨抵达古越家里,风尘仆仆,天微亮,青灰色,淡月疏星。古越听见响动马上惊醒,他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你回来了。古越并表示意外,以为做梦。陈意在枕边安然入睡。直到秦雨淮抱起我转身离开,秦雨淮在我耳边轻声言语,想我吗,我很想你。

古越追至公寓大门外,空气凛冽,时值深秋。秦雨淮双手托着我,手指陷进我蓬松的皮毛,血液在他淡青色的血管里微微跳动,撞击,他在克制自己。古越步履矫健,逐渐拉近与秦雨淮的距离,当他能用手够到秦雨淮的身体,他一把拉过秦雨淮。死命的抱住他,我感受到古越扑面而来强制的气息,从秦雨淮手里挣脱跳到地面上,秦雨淮无觉。放开我。他后来说,在古越作出下一个动作之前。声音虚弱几不可闻。就被古越用嘴堵住,最后的字词被拦腰截断,消逝在清晨的浓雾里。今早的雾有点大,模糊了秦雨淮的双眼。

你在逃避什么。古越的声音穿透寂静的清晨,裹挟着风。秦雨淮贴靠在公寓外边的围墙上,兀自喘息。等顺过了气,脸颊犹带一点绯红,脸上表情,不知是羞是怒,亦或者恼羞成怒也说不准,总之是阴晴不定的,我担心他跟古越动起手来。我当然是站在秦雨淮这边,虽然古越这些日子给我吃了不少好的,但卖主求荣这种事我心里还是有分寸的。事实表明当时我想太多,秦雨淮只是看着不远处一路跟随古越而来的陈意说,古越,不要只看见你眼前的。古越回头与陈意目光交接,古越对着秦雨淮的背影说,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秦雨淮的脚步停滞,眼睛望着隔着一条河的街道,尚有车辆仍未关闭车头的照明灯。古越,你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是想迫不及待确定一种关系,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以联系,为什么偏偏是我。

古越,请你一定要看清我,我不是你那些高贵的理想主义的化身,我是一个很容易向现实妥协的人。

我怕你到时后悔不迭,怪我当初没提醒你。其实像现在这样多好,你到我家,我依然欢迎,只是想把钥匙取回。秦雨淮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塞到古越手里,不久前就用它开的古越寓所的门。古越垂着双手握不住,秦雨淮就多走两步把它给了陈意。一定要这样吗。古越问。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根本不存在,如果你只是介意陈意,ok我跟你道歉,这只是一场意外。你问他,你问陈意。是不是这样。陈意手中的钥匙轻轻晃动,不等秦雨淮问。也不等古越要他说些什么,他就说了。他说从你帮我签约vivo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离不开你了,你以为单纯的交易里就没有感情的成分在吗,就像感情当中又未必能与交易撇清,你是商人,知道的应该比我清楚。我无意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追求我想要的。至于他,连承认感情的勇气都没有。15.

古越还是照常上下班,秦雨淮自然没再回来。我有些想他,也渐渐的少进古越的家门了,那也算不得家。但他还会时常的招呼我,他的脾气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叫唤我时,笑容多挂在脸上,并不恨乌及屋。古越回家早些了,朝九晚五,和许多高楼大厦里走出来的打着领带,穿着擦亮的皮鞋的人一样,齐齐整整,无可挑剔。回来后对着四面空荡荡的墙,坐在当中的皮沙发上,坐一小会儿,天黑尽,又出去,实在闲的发慌,心里生出厌恶的情感来,不知道是对单调乏味的生活,还是那个最终分道扬镳的男人。

春末的天,阴晴不定,摸不着老天爷的脾气,古越外出时备上一把伞。深蓝色尼龙布面,秦雨淮用惯的那把,阴沉沉的,像将雨的天。他最后一次回来整理一些必要的东西时,古越不在,大概是专挑那个时间。没什么可带走的,来去匆匆。走时还拍拍我的脑袋,把钥匙从钥匙扣上卸下后放置在饭桌上,钥匙扣上有两人的合影,古越大张着嘴,蓄意搞怪,秦雨淮的表情不甚自然,低眉顺眼的,面对镜头向来紧张,与生俱来的回避某些东西。照片外镶嵌浅蓝色的花边,跟两人不搭调,秦雨淮当初嫌它幼稚,又揣进兜里。

古越在傍晚时分开车出去,呼朋引伴,他不缺少热闹,只要不交心,相处总是容易的事。雨哗啦一声倾盆而下,夜被淋透,湿漉漉的洞悉时光的阴影,车灯在雨雾中徘徊,迷登登的,街道上车流溅起水洼,又一径的笔直开过去,有明确的目的地。

车前晃过一人,黑T,蓝色宽腿牛仔裤,裤脚边磨损,allstar的帆布鞋,背着个大容量的登山包,背影有些萧索。古越熄火停车在路边,推开车门追过去,那人步子迈得大,竟是个避雨的游客,古越讪讪的,手里抓着伞,不知道说什么好。把伞给了人,那人推辞不过,欣然接受。古越像放下个心事,重新坐回车里,雨刷在车窗前来回的晃,雨幕还是遮挡不住的落下来。

去就近的酒吧喝酒,直喝个通宵,人渐渐稀疏,零落不成群,过了午夜,朋友家里边催促的电话一通通打来。古越的手机一直搁在手边,以前忙工作时的习惯,秦雨淮通常不打电话,短信的提示音偶尔响起,天气好坏,宠物心情,电影情节,缺盐少醋,都是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他说怕打扰到他的工作,但忍耐不得,生命短暂,有些心情怕忘了说。凌晨,终于只剩古越一人,一杯杯的叫酒喝,喝至酩酊,他在醉酒的当头打电话给秦雨淮,有人接,他反而一愣。对方也不讲话,像在等他开口,他几度想要挂断,又觉得实在无趣,终于那边沉沉的发出声音,我是于浩,你古越吧。我正有事找你。古越就把电话挂断了,长吁了一口气,愈发觉得自己可笑。在自己的嘲笑声中又喝干了一大瓶酒,跌跌撞撞的,搭着服务生的肩走到门口,服务生很尽职的替他叫出租车,古越心里却清醒,只手脚不受控制,醉酒的人,多少有点装模作样,好以为已受麻木。

车无声的行驶,古越给了个自己也不大熟悉的地名,他并不想回家。车窗一摇到底,司机对醉酒者很通融,外面的雨夹着风呼啸着卷进来,扑在古越脸上,他舔了舔被雨打湿的嘴唇,嗅到深深的凉夜的气味,春末的气候,温度不低,空气依然凛冽,他脱了外套,雨丝黏在领口,袖子,发鬓上,慢慢的渗进去,唤醒他的酒意。

司机在高架桥附近来个急刹车,把古越震得更加清醒些。司机说,前面有个人,好像也是个喝醉的,要不要拼个车。古越本来想说不是一路的。随便瞥了一眼,黑影一样的,生生往车前倾过来,司机没法,得先把挡路的搬开。

喂,搭个手。

古越懒得理,他坐在车里几乎窒息。心里边有些瞧不起借酒消愁似的,正因为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

司机在外边说话,传到古越耳朵里,年纪轻轻,这么折腾自己。兄弟,不然你去桥下躲躲雨。手里架着那人,软绵绵的,有什么意识呢。古越再看了一眼,虽然模糊,也更消瘦些,但是秦雨淮不错。

衣衫凌乱,滴答着泥水,拖进车里的时候弄脏了白色的后车座的椅套。

你们俩认识。司机好奇。

秦雨淮簌簌发抖,眼圈近似乌青色,凹陷下去,睫毛搭在下眼睑,洇着雾气似的。

古越让司机去附近的酒店,不要说话,命令一样。司机觉得碰上两个怪人,下车时费用不能少要就是了。

开了一小段路程,古越把秦雨淮放倒在膝盖上,湿透的头发沾在额上,唇色见白。

于浩。秦雨淮不断呓语。

古越酒醉后的脸渐渐发白。酒醒了大半。

秦雨淮摔在酒店套间的双人床上,全白的床单,枕头,被罩,白净得空无一物。

睫毛微微颤动,睁不开眼。慢慢蜷缩成一团,像是很冷。

于浩。还是这两个字。

古越听了又听,随手取出客房冰箱里预备的冰镇矿泉水,拧开盖子一股脑儿洒在秦雨淮脸上,他真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秦雨淮被兜头的冰冷激醒,迷糊睁眼看眼前重影。不要。重复的说,喑哑着嗓音。

为什么不要。古越恶意拳拳,不要见我。被于浩利用完,落魄街头,觉得没脸,还是怎么的。

秦雨淮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去,只是抓着能抓的被毯,冷得太过,牙齿咯咯打着响儿。等再清醒一些,不再出声,咬着唇,看古越。像一只猎人枪筒下的兽,认命的眼神。

说话。古越不让他闭上眼去。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秦雨淮又止不住的发抖,下唇咬出血,手指深深的抠进床单里去,苍白脸色,眼神聚焦不到一处,只是朝着古越的方向,像是要求救,终于没有发出更多的声响。

古越俯身一把搂住秦雨淮,冰凉冰凉的,带着永远也捂不热的心。

我爱你,爱你……秦雨淮一个劲的说,像是怕古越不相信,给我,给我……

什么,你说什么。古越也急,秦雨淮死命的抱住他,就像当初后来一个多月销声匿迹那回。

冰。

秦雨淮的声音像穿过海平面,悬荡着,载浮载沉。古越听不大分明,但他很快撸起他的袖子来看,苍白而纤瘦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秦雨淮整个人往古越身上凑过来,情绪明显失控,用嘴唇找寻古越的眼睛,鼻子,嘴,脖颈,胸口,胡乱的吻下去,他要冰,只有这个目的。

你清醒一点,古越失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秦雨淮被随便推开,毫无招架之力,像是被呛到似的连续咳嗽数声,似笑非笑的说,你不喜欢。古越,你不是一向喜欢主动的我吗。

你要爱是吧。古越发了疯似的,必须做点什么,好让他不对此局面失控。

秦雨淮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半干不干,半旧的牛仔裤被古越粗鲁的扯下,秦雨淮并不抗拒什么,直到古越挺身而入时才由于瞬间的疼痛不自禁的弓身。

说你爱我。古越一挺到底,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毫无准备的进入,是前所未有过的,床单上血迹斑斑。那个小心翼翼怕秦雨淮受伤害的古越被秦雨淮自己弄丢了,现在的秦雨淮,死而复生,没有人会可惜。就像脸上的那道疤,没有重来一次的希望。如果一开始就相信秦雨淮不过追名逐利,古越也心甘情愿陪着演出这场戏,又何必假装说爱,到头来人去楼空,苍凉谢幕。发泄了一场,古越心里空落落的,犹对着家里四面空荡荡的墙。

秦雨淮渐渐的不吭声了,身体抖动的幅度骤减,安静下来,随古越摆弄,古越心底又生出无趣的念头,何必,他听到空气里的回音,刺激着鼓膜,没有人说话。室内空调兀自运行,温度适宜,床上凌乱衣物堆叠,皱皱巴巴的床单,秦雨淮的手不再用力抓着什么,像抓着无望的命运。

放松,放松,随波逐流,你会得到救赎。秦雨淮的手腕耷拉下来,垂在床沿上。千疮百孔,毒发,身亡,不留片言,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最好。

唇角的血迹干涸,古越呆呆的看了他半晌,甩过巴掌的脸上留着淡红的指印,触手在他脸上,一片冰凉的水渍,不知是原先的雨水,冰水,还是他在清醒时不肯落下的泪。

古越一面想着就这样结束吧,当他没回来过,一面着急送他入医院,迎着雨,抱着他,趔趄而行,天未明,晨光熹微,街道上雨水泛滥。南方的雨季,如四面楚歌,连绵,纠缠,持续不绝。

22.

一个武术动作频繁出现失误,来回拍了十几条,导演叫他先歇歇,定定神,表情再自然些最好,徐长卿作为道士,理该清心寡欲,心无旁骛。秦雨淮坐一边耿耿于怀,点着烟,不吸一口,在一边燃。

胡柯完成分内拍摄工作,把家养的小猫带来片场,形影不离,撺掇秦雨淮把狗狗也带过来,好作伴。秦雨淮说它习惯自己呆着,不会觉得闷。胡柯说,谁不希望有朋友。是你把它影响坏了。你别总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好像我欺负你。看你长得吧,挺讨人喜欢的,虽然比我性子闷点,话少点,不爱笑,人缘也不太好。但那些女孩子的目光,还不是从我这儿越过去,投到你身上。我可是自认的万人迷,所以说,你也差不到哪去,来,笑一个。长卿最听景天话的。

老胡啊,你这么说真叫我汗颜,多大岁数了,还让你来哄。

那我改明儿叫你淮叔。不是,这真成年下大叔控了。

这都哪里学的词。

你问老袁。

其实秦雨淮比他整大999天,他算过,挺吉利的数字,胡柯对一些词汇,字母,数字持敏感态度,为其中的象征意义着迷,如同经过镜头的摄影,带有个人化的理解模式,主观意志强烈。

电视剧播出后影响轰动,有观众留言:我爱他的落寞 悲观 神经质 空洞 的眼神 最是徐长卿跪在堂下听候审判时那微微下垂的目光 知道被判死刑后无动于衷的神情 和对出手相救的紫萱说的恳切 略带恳求的一句话 你让我死吧 

他的表演经过屏幕的传递,接收,重新定义,在观众那里形成新的建构,诠释,赋予独立的价值观念。

随之而来的,是景卿暧昧兄弟情义的走红,符合当下年轻人热衷的腐文化观,网络上盛传两人私交如何至亲至密,作出总总假设,为此欢欣鼓舞。此是后话。

拍摄期间正值酷夏,日头难当,一天下来褪一层皮。胡柯对水源有执念,凡见到水坑,水洼,水塘之处,必趋之若鹜。秦雨淮远远见他,水泼湿了衣裤,往那池边草丛里一躺,有时候逗弄挨过来的小猫,有时候拿相机拍摄青天白云。风吹刮树梢,很轻很细,波纹微漾,树叶子落在胡柯脸上,他顺便遮挡阳光。常听他叫唤,淮哥,这边风景不错。

秦雨淮拾起落在他脚跟前的树叶,浓绿里带着一点焦黄,边叶卷曲,脉络清晰可见。放在做了各种标记的剧本纸张上面,看一会儿,不留神,又给风吹到地上去。

拍夜戏是大伙都挺乐意的事,消暑解凉。

纸灯笼点起来,挂在木架构的房屋回廊里,一荡一荡,透出殷红色的光芒。

野外丛林里有蚊子难以消受,但也有流萤。为数不多,在黑色从深的地方闪过,有些迷了道的飞到众人跟前来,对着亮晃晃的机器,或者涂脂抹粉的演员,逗留片刻。胡柯当晚兴奋跑到秦雨淮眼前,叫他伸出手,小心翼翼交给他样东西,让小心捏紧了。那萤火虫几乎成了秦雨淮手下冤魂,秦雨淮忙张开手,小虫子懵了似的,从秦雨淮手心里挣扎起来,黄橙橙的一小丁点,犹豫在两人中间转悠一阵,飞远。

很大的人了,犹有童趣,秦雨淮手心里还留着一点痒。23.

胡柯问过秦雨淮,如果你是徐长卿,你会接受和紫萱分开的命运吗。

会。斩钉截铁。

爱情不是应该至死不渝吗。

那是属于顾留芳和林业平的记忆,不是长卿的。

这么说,徐长卿也太忍心了。

所以才没喝忘情水。他不能够忘记,有关另一个人的记忆。

胡柯嘻哈了一阵,又说道长可算是清心寡欲,美色在前而坐怀不乱,小生自愧弗如。

何苦取笑我。

那是之前的事了,而那时胡柯还没有意识到之后的总总。对很多事一知半解,也不打算深究下去。胡柯过回生日,生日宴隆重盛大,圈内圈外好友纷纷到场祝贺。当晚生日宴主角胡柯戴一顶小圆礼帽,架一副黑色边框眼镜。海蓝棉质衬衣,烟灰薄型针织外套,卡其色亚麻长裤,绅士休闲装束优雅得体。使用一款东方清新调,叫做IN2U for Him的香水,莱姆琴酒前调,紫苏叶,可可亚,红色柿子椒中味和冷麝香,白西洋杉,香根草的后味。

他邀请了秦雨淮,酒过三巡,秦雨淮迟迟不露面,后接到电话说被戏耽搁,要赶进度,来不了十分抱歉。胡柯这边耳畔充斥欢声笑语,他走过人群,在风声穿梭的走廊里说,没事没事,工作要紧。挂了电话,被叫去许愿吹蜡烛切蛋糕,一刻不得闲,热闹气氛酝酿足够。窗外燃放烟花,夜幕沉沉,烟花升起来,盛放,又熄灭。

酒瓶七零八落,鲜花花瓣洒落酒桌附近,夜深,朋友一一送尽。十二点已过,他回头收拾生日礼物,粉丝的卡片上写满对老大的祝福,他一样一样看过来,不觉夜长。

助理帮忙把礼物搬上车,车子启动,车灯照亮前面一大片道路,有人避过车灯的直射,挥手示意,胡柯手上的毛绒小熊滑下手去。秦雨淮一下拉开车门,上车拥抱他。

错过了,可惜。嘴上说着这话,把手松开,坐他旁边。

头发有点乱,淡青色胡茬,剧中新形象,没来得及整理,鸭舌帽摘下来攥手里。

还有蛋糕么,肚子好饿。秦雨淮对着车里的后视镜抓抓头发边说。

胡柯捡起掉在脚下的绒毛熊,上面贴一纸条,祝景兄弟生日快乐,署名长卿。

秦雨淮可真不会挑礼物,还有点随便。下次看到熊想起秦雨淮真不是什么好事,或是看到秦雨淮想起熊也一样。

蛋糕没有,酒也没有,通通吃完喝完了。

没有就没有吧。再陪你会儿回去吃去。

陪什么。生日也过完了。

看来没我什么事了,那我下个路口下车,师傅麻烦……。

开个玩笑不行。你不是肚子饿,除了蛋糕就不能吃点别的了。去我那儿,虽然过了12点,天可还没亮。

外头黑漆漆一片,路边灯火一层一层漫天的倾倒在车玻璃上,影影绰绰。24.

清晨秦雨淮被一通电话叫醒。他昨晚留宿胡柯家里,其实两人基本无眠,只是聊些近来可好的话,又吃喝了一回。天快亮了才稍稍合了下眼。秦雨淮说我睡沙发,胡柯不让,俩大男人怕什么。秦雨淮不好坚持,两人挤一张床睡,秦雨淮尽量缩着身子,把被子往胡柯那边推。

电话比闹铃管用,胡柯也睁开眼。秦雨淮边接电话边快速套上牛仔长裤,系着鞋带胡柯问,什么事这么急。

秦雨淮披上外套说,没事的,我去看看。

接到电话是陈意打来的,说古越在S市中心医院呢。

怎么回事。对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明白。

秦雨淮赶过去。

满眼的白色,先看到陈意,来来回回的在医院长廊里走动,等着他。长廊尽头的窗户开了一半,没有风,压抑着气流。

他怎么了。在哪里,我去看他。没大问题吧。我去找医生。

陈意攥住秦雨淮的衣服,把他的脚步止住。

我带你去。

15号普通病房,门口挂着一铜质铃铛,用细麻线拴着挂在粘钩上,铃铛表面有阴刻藏文。陈意转动门把手开门进去,古越看到他,然后看见跟在陈意后面的秦雨淮。

有些吃惊。两人相对站了一会,陈意找个空出去了。

你坐。古越说。

看你没事我还是先走了,工作忙。

非要我病入膏肓了才肯留下来。

不是这意思,你知道。不方便,我让陈意进来。

如果真没什么就不用那么介意。

秦雨淮打开门,看陈意靠着墙面无表情站着,看了一眼他不作任何表示。

手机响起来,六月的雨,胡柯唱的,胡柯的铃声是秦雨淮唱的双城。秦雨淮接起,说,一个老朋友。没事,放心。

谁啊。听语气很亲热。古越笑着问。

偏偏用这样的词。

你不认得。秦雨淮不打算继续下去。

他的生活一点点试着与他无关。

他过的很好,新朋友,新同事,新事业。

秦雨淮你说话总是太直接。好像急于同我撇清关系。

古越你觉得有劲么。

如果你今天不来。

我没那么无情。

你觉得我是。

古越和陈意在加拿大住过半年,后又去往英国,两人有隔阂但都尽量面对,陈意有妥协之心,他对古越,依赖也更强烈。但他俩分属不同星系,有不同磁场,中间是以光年计算的巨大黑洞,无法捉摸,即使坦诚相待。陈意像一览无余的平原,百草丰茂,微风逐着云走。情感热烈而迫切,他的个性完整全面,不受毁损。

而秦雨淮,在古越与之相处的日子里,就像绝壁之下的湖泊,本身有断裂的痕迹,心有匮乏贫瘠,不轻易袒露自身所在,也不奢望人烟。古越攀登上2000米高度,业已精疲力竭,但那不是终点,等他终于登上高山之巅,呼吸困难,面对悬崖峭壁,要么纵身跃入,要么全身而退。他暂歇,看清风景,后退,做出理智选择。湖面静谧纵深,位于高山峡谷之下,低于一般水平面,空气凛冽,阳光幽微而短暂,风声呼啸而过,空无一人。

古越习惯占据,拥有,掌握,深入其中,但他无法对于自己的选择坚持到底。路过的风景,一旦想起,心隐隐为之伤感,仿佛身有疾患。

他和秦雨淮都有太过分明的轮廓,无法轻易相融。虽然当初相爱,依然显示自身尖锐,不可同化。找寻与之相匹配的人事,互相印证,在对方身上看清自己灵魂的缺陷,苦痛,迷恋,和无常。唯一区别,秦雨淮缺乏选择,处于被动境地,为之付出代价,心生恻然,但他同时被迫做出选择,退居原地,接受断续云层的虚幻倒影。

秦雨淮说,你不是,你比我想象的多情。

我不想对过去做出任何评判,我想重来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你需要的是一个倒影,黑暗神秘深不可测。而我终将不符合你的梦想。我对此感到遗憾,但一开始已有预感,只是贪恋你身上不时显露出来的对我的需要,让我觉得安全,受信任,和尊重。我那时的确深切渴望这些,谢谢你赠我这些无望的欢喜。

那现在如何。

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会珍惜。

没有其他可能。

不需要。

看来你真的心有所属。

你很了解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古越已有心离开陈意,他们时有争吵,古越答应为他的事业提供资金舞台,作为他对他的亏欠的补偿。陈意无可无不可,他对古越曾有敬畏,对他的想象多过相处的实在。很多东西,落实到生活细节,难免琐碎无聊遭受挫折。他野心勃勃,不愿做长久停留。彼此好聚好散,作为生活另一面目落入历史。

25.

百叶窗刷拉一下拉合,病房里光线倏忽暗下来。

古越拦住秦雨淮走向门口的去路,挡在他前头,关门,上锁。

你干嘛。秦雨淮在幽暗的光线中无法分辨古越现在的表情。

古越的声音平平,带着一贯的冷静克制。想给彼此一个机会。

伸手拉过秦雨淮,从身后将他箍住,秦雨淮挣扎无果,放松下来任他抱着。

古越就强行转过秦雨淮的身体,面对面,吻下去,秦雨淮无任何反应,嘴唇抿成一线,睁着眼定定的看他。古越放开他,说,再试一次好吗。我不相信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秦雨淮不说话,把头偏过去,看别处。然后就被一把推倒在床上。

牛仔长裤和内裤被强行扯下,双手举过头顶被牢牢压制,脸面向床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身体成屈辱的姿势,他知道古越在身后冷眼看着他。像以往那些冷冰冰的镜头。古越无法得知他的过去,一方面来自秦雨淮对于人际沟通的简省,有太多的话不必要说,说出的话都无关紧要。他也不想在关系中参杂同情的因素,说到底,他的沉默寡言用来维护仅剩的自尊。古越却要将它们一层层剥开来看清看明看透。

你别动,我不想伤到你。

每个人在做出某些举动时内心无辜,任性,企望圆满抵达。但都事与愿违。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背脊上起了一阵寒意。他本能的反抗。

古越,别让我恨你。

也比忘记强。

秦雨淮咬着牙,忍着不吭一声,抓紧床单,刺目的白色。所有伤口都会愈合,他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光鲜亮丽。不被看穿,没有质疑。获得关心,尊严,和安全感。心里就只剩空荡荡的风声,来回的穿梭。

很快见血,裸露在空气里的肢体不断颤抖,起伏,心却安静,不堪重负后的蓦然警醒,像烟花熄灭前最亮的一瞬,在苍凉天幕之下,燃烧,落一地的烟尘。

古越动作慢下来,你很久没做。好像很惊讶,又疑惑。还有点说不出的心虚。他等着被秦雨淮破口大骂,但什么都没有。秦雨淮走进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覆盖。古越敲了几次门,差点破门而入。看他走出来,脚步虚浮,嘴唇肿着,有被咬破的痕迹。头发滴下水来。古越扶住他,被他轻轻一推,气力微弱。

对不起。

让我回去。

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古越看到上面的来显,都是胡柯。铃声再次响起来,秦雨淮摸过来,接听,胡柯埋怨良久,秦雨淮试着解释说,手机关了静音,没听见。没什么事,就回去。

秦雨淮坚持不让古越送回,慢慢走过来时的长廊,背影静寂,萧索落拓,心里觉得清明,再无挂碍。(人大概都是矛盾和不知所措的 即使外表强大 即使内心坚韧 即使看来完满无缺 风淡云清 他与世界的关系 与他人的关系 与自身的关系 从一开始就有缺口 至此以后的所有努力挣扎 只为了填补这份缺失 爱或被爱 是一场以假乱真的自我安慰 像药物通过调节身体内分泌差异引起幻觉)

26.

秦雨淮请了两天假,发了烧,好的差不多继续去拍戏。脸上泛着潮红,眼袋用粉底作遮饰。吊威亚的时候动作不那么灵便,往往逞强,腰在早前一次打戏中扭伤,留下痼疾。沈林说照你这种拼法,演戏不是个长久之计。秦雨淮说本来也没想长长久久。如果我帮你赚够了钱,咱俩互不相欠。

他不惜命,也不珍惜生命中难得的人情。

古越把英国的别墅留给陈意,两人正式分手。陈意转手就给卖了,所有有关两人的物品一样没有带出,全部转送或者丢弃。递交钥匙时最后在客厅里的钢琴前弹了首曲子,钢琴前并排放着两张凳子,曾经古越坐在左边,和他一起弹奏过。古越在英国也有很多商业上的事务要处理,生活作息有条不紊。空闲时光,陈意更喜欢开车外出,登山跋涉。而古越总是百无聊赖的随手拨弄琴键,弹出几不成调的曲子,破碎而凌乱。别墅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阔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恣意强盛,深蓝色窗帘的纱织内衬被风掀起,上面撒满枯蝶形状似的落叶阴影,一束一束的光柱投射在大理石地板上,黑白钢琴键在两人的指缝间上下跳跃。

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峰的左侧,有千米悬崖倾泻而下的雨崩瀑布,因其为雪水,故色纯而气清。阳光肆意而分明,水汽蒸腾若云雾,每年有诸多朝圣者潜心受其淋浴。雪山上的高山湖泊,清澈明净,在各个雪峰之间的山涧凹地,林海中存在,隔绝人世,神秘莫测。

秦雨淮在拍摄完又一部戏之后的假期里,独自去往梅里雪山。沿着外转经道徒步而行,从德钦出发,经过多个村落,最后到达梅里水。

我是在一个破旧小旅馆遇见他的,那天天色已晚,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体力透支。浑身泥水,我能想象前来的路途艰难,海拔高,氧气稀缺,有大片沼泽地,雨水泛滥。我昨天到达此地时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情景,休整一天才逐渐恢复过来。我是一个爱好旅行的人,并不想称自己为游客。我向往梅里雪山已经很多年,因为生命中的某些因缘,致使我终于踏上这条路途,跟随当地藏族转经者一路跋涉。

天黑的很快,旅馆设施简陋,没有充分的照明,他没有别的旅伴,看起来孤身一人。我住的是双人间,到达时已没有多余单人间空余。他敲开我的房门同我商量,可否合租一晚,明天一早就走。暮色中,我只感觉到破损窗框合不拢的咔哒声,在风中晃荡。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正好,他洗漱干净后换上背包里随身携带的干净衣服,T恤和棉布短裤,裹上被子就睡。空气里散发洗浴后的清洁气味。晚间11点下起大雨,这里的雨总是来得急切,窗户的玻璃上哗哗往下淌雨水,窗户 关 不严,有些许雨点漏进来。他靠窗睡,雨水打湿他的床,但他睡得很熟,完全不受打扰。我起来拿雨具挡住窗户的缝隙,窗外有淡淡的火光,好像是有人群在避雨的地方点起篝火,烘烤衣物之类。房内充满潮湿的雨水气味,像穿行在森林中遇见那些常年不见阳光的植物,呼吸之间传递的那种气息,潮湿的,低落的,但是坚韧 不 拔的 气息。蓬 勃 自 发,有旺 盛 而 奇 谲 的生命力。绿 茸 茸,遮 天 蔽 ri的 生长。清晨五六点钟,我拿起带夜光的表来确定时间,这里手机失去信号,与外界失去联系。

五点三十五分,外面的光亮熹微孱弱,我听见他轻声的脚步走动声,像夜行的猫,有敏锐的直觉。他用光线暗淡的手电筒照着,收拾好背囊,把手电筒拧灭,轻声剥除衣服的声音,换好着装,吱呀的开门声,在微弱的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中,我看到他回了一下头,他的脸映在我挂在粘勾上的镜子里,惹人注目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和波动,像我在途中曾遭遇到的一潭深泉,水质冰冷,三伏天不温。我注意到他的太阳穴处有一条细微的疤痕,不像是新伤。

我离开旅馆时雨还在淅沥的下,但程度已不必穿着雨衣,旅馆前的空地上有大量被风雨打落的树叶。未及枯黄。再往前走,又见许多不知名的花朵湿漉漉贴在枝头上,大片落在泥地里,带着红艳浓烈的花香,碾落成尘。远处的经幡吸足了雨水,沉甸甸垂吊着,颜色多样而旧损,上书藏文咒语,经文,印刻佛像或者吉祥物图形。古越常梦见秦雨淮,梦见他的死亡,在旅途中一所地点不明时间不明的小旅馆里。

他穿着灰蓝色T恤,式样简单的宽松仔裤,赤着脚,脚踝处有青黑色星点印记,仿若刺青的花纹。躺进浴缸里。水声清晰哗哗蔓延,渐渐埋没他的全身。

手腕上深红的条状伤口,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割就,来回确认动脉的完全断裂。清水成浅红,包裹住伤口,汩汩往地板上流淌。流出房间外的水,仍带着一丝猩红。生命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也极易干涸。他在房间唯一的写字桌上,留下一张歌词,从cd的歌词本上撕裂下来,边缘不整,暧昧不清。

空城记

我和你是,两座关系不明的城。

我固守着城门,潦草一生。

你的千军万马,闯入城门。

……

你离开后的城,空无一人。

我潦草度一生,无人再问。

……

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笔迹,有关自己和他人的观点,希望,通通磨灭不见。死后总总,他更无从猜度。死亡是拒绝一切理解的。他可能已经理解了生命,可能永远不会。

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得知他的死讯,是在一张报纸的娱乐版面上,它出现在火车卧铺的折叠小桌上,上有茶水洒落的痕迹。报道里称他为著名影星,经检验没有他杀的可能行迹。我又想起他的脸,他的恍然若曦的双眸。还有他像野生植物一样散发潮湿而坚韧的气息。那晚他浑身泥泞,问我可否暂且停留。

秦雨淮的葬礼是沈林主持的,他谢绝了一切媒体记者的访问。葬礼仪式简单异常,尸体很快送去火化。作为遗物,一块黑色表盘的手表,一条纯银手链,一张两寸大小的合影照片,一同在火焰中消失殆尽。在此之前,古越见了他最后一面,看着躺在白布下的他,说,你既没有耐心又实在心狠。俯下身,继续又说,我也是这样的人,你我如此相似。我想你并非为我而死,但我仍无法谅解你,在我有生之年。

古越和于浩开始生意往来,古越是个明白人,公私分明。于浩在商业上的头脑不输古越,两人由竞争对手到双赢伙伴,合作无间。

胡柯每次拍完戏都去秦雨淮家里逗留,喂食狗狗,晚上在阳台上看远处的流离灯火,高楼大厦一层一层疏密有致的透出灯光,公务繁忙的工作者夜里穿行其间,在格子状的工作场所里埋头苦干,面对电脑文档。打印机的轰鸣声成为忠实的习惯。清明节后,胡柯离开s城,在b城定居。s城取景拍摄时在居住酒店房间。

于浩最终被判入狱,昊天集团被古越收购,其时已濒临破产。他最后试图用手里的多卷录像带作交换,换得人身自由,否则秦雨淮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将作为他死亡的真正原因在市面上流出。古越说你本来还有其他出路。于浩最后致残,精神紊乱,被送进安仁医院看护。

古越的事业越干越大,他收不了手,也收不了心。他同样落入时间的陷进里无处可去,不工作的时候觉得时间无限空落,甚至能听见其中的回音,像弄堂里的风空空荡荡,来回的穿梭。

他看得到往后的路,却看不清来时的,过去在他面前一刀两断,与秦雨淮的死亡一起葬送。

于浩曾半疯半醒对他说过,你的恨毁了我,你的爱最终会毁了你自己。

我又开始我的流浪生涯,看来这才是最适合我生活方式。作为一只猫,最好不被人收留,一旦有所依赖,就有失却的痛苦,我想我感觉迟钝,对于秦雨淮的死,接受的过于迅速。仿佛他只是暂时离开,而当初他的暂时离开,我竟以为是永别。(完)

云在青天水在瓶.如果

秦雨淮住的有点偏僻,古越驱车前往时绕了好大个圈才依稀找到他的住处。站门口老半天,星星升上去,碎了的月光似的,不见月。栀子在夜里开出清淡的花,杨树叶子茂密郁葱,底下落了一地的烟蒂,有些抽了一半就被古越一把掐灭。一辆黑色的奔驰ML350停在院落出口处,古越匆匆同胡柯打了个照面,对方很客气。看着他说,淮哥你朋友。秦雨淮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又跟胡柯说了几句话,胡柯关上车门,摇上窗玻璃,掉转车往来路去。

秦雨淮进门后,随手把门带上,把古越一人晾外边,不闻不问。夜深露重,古越手上的烟对抗着时间。

从窗口望进去,客厅里灯一直亮着,有猫细微的叫声。电视剧里夫妻吵嚷的争执声,换台间隙各种频道发出的琐碎节目声,古越平常不大看电视,无聊分辨节目中说话人的意思,檐下亮了灯,秦雨淮抱着狗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转身进屋,古越掐了烟,也跟着进去。

秦雨淮坐沙发上继续看电视,播一个很久以前的外国片,莫里斯的情人,是个悲剧。正演到Clive选择和女性结婚,不愿做那个时代的异类。

古越离秦雨淮两人的距离,坐沙发一端,循规蹈矩的不像他。明明很尴尬的气氛,倒不难以消受,两人竟像是上演一个默片,但他知道他和秦雨淮之间又没多少默契好讲。

狗狗溜到古越身边,在他的西装裤上磨蹭它的爪子。古越说,我等你很久了。

确实很久,秦雨淮出门独自旅行半个月,古越天天跑来等他,出动了小区警卫,但他总有办法和解。仍旧漫无目的的等下去。他不是个认死理的人,但不允许自己错过机会,说他是激进的商人或者投机者,他都不屑反驳。

秦雨淮说,别说话,把电影看完。

电影放了将近两小时,狗狗乖乖的躺会自己的窝睡觉去了。故事结尾失落的Maurice爱上了愿意为他留下来的Scudder,对于Clive的询问,他说,之前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但是之后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了。最后,Clive守着他那份无爱的婚姻,望着窗外,怀念他和Maurice曾经年少轻狂的爱情。他仍然爱着Maurice,而Maurice终于放弃对他的等待。

秦雨淮关了电视,说,要做吗?我可以配合。话说的冷森森的,像带着通往梅里水途中那片原始森林里面的湿气。

古越说,你去睡吧,我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别,我不想让他误会。胡柯,你刚才见到了。

呵,你跟他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我。

盲目的自信也是一种自信。

秦雨淮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古越就找去他常去的酒吧,把喝得不清醒的他连拖带拉的从酒吧里面弄出来。路灯的光从行道边排列的梧桐树的树叶间隙漏下去,落在秦雨淮和古越的肩头。

雨淮,我以后都不再打搅你。希望你累的时候,能回家去。我想我们以前都错了,我曾经迷恋你身上那种叫人窒息的感情,以为那是爱,或者恨也无所谓。我们因此把对方逼的无路可走。

秦雨淮看着他的眼睛,想笑,但表情僵硬且痛苦。他俯下身不住的干呕,胃里翻腾酒精的剧烈排斥感,晕眩,不久前服下的抗抑郁药物产生的反应。医生为他配备据说疗效显著的白色药丸,抑制脑海里自杀的念头。同时产生幻觉,失眠和焦虑感。他去看心理医生,与之谈论叔本华的哲学,坚信生命是幻觉,如同药物作用在人体后产生的短暂控制力。他对往事记忆深刻,对现实概念模糊,拍戏,休假,养猫,抽烟喝酒,深居简出,诸多习惯难以更改。

古越轻轻拍打他的背部,像抚摸野猫脖颈部位的毛,使之乖顺。

然后开车把他送回家,秦雨淮意识模糊,瘫倒在古越身上。满身烈酒和烟混杂的颓败气息。古越把他安置在床上,换除身上弄脏的衬衫,找出睡衣帮他换上,动作轻缓。四处走动观看房间四周墙壁,秦雨淮在旅行回来后,洗出多张在梅里雪山拍摄的照片,幽深的湖泊,蓝的透明的天际,开得恣意盎然的格桑花,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射出猩红的色彩。被践踏攀爬的草甸,混合泥浆和雨水,满布折断的草茎,上面开出细碎而惹眼的紫色野花。

古越在秦雨淮梦魇时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让他再次熟睡。又把手盖在秦雨淮脸上,用手指触碰他合拢的双眼,顺着睫毛,触摸被酒精烧烫的脸颊。手指指腹传来轻微的酥麻感,感受血液在细微的血管里面游移,奔突。像酒液倒入玻璃杯中翻腾起伏不定的气泡。

次日一早,秦雨淮被手机闹铃叫醒,睡眼惺忪时看见睡在自家客厅沙发上的古越,穿着自己那件宽大的黑色T恤,T恤上有抽象的猫头鹰图纹。古越侧着脸,熟睡的样子像个孩子,掩藏起所有强盛,暴戾的脾气。拖鞋套在脚上,双腿微微蜷曲起来以适应沙发的长度。秦雨淮开始刷牙洗脸,用微波炉加热速食早餐。在等待的过程,把古越脚上的拖鞋脱下扔在地板上。没有叫醒他,打算吃完早饭去工作,回来时古越就会不见,这样无需告别的生活,是他喜欢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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